想要做童模，就来湖州织里。

“妞妞被打”事宜在微博上发酵一天之后，湖州市织里镇成为了全国公民知晓的童装拍摄小镇。
从客车站出来，一块大大的赤色“中国织里童装城”广告牌树在路边，见告路人童装市场在织里的地位——织里现有童装企业1.3万余家，与童装家当干系的企业占比近90%。

“妞妞被打”很快在当地人中成为心照不宣的话题。
在界面新闻采访过程中，除了正常的沟通外，很多影楼的拍照师、童模父母、培训班的老师都会反问一句，“你知道妞妞的事情吗？现在闹得很大。
”

与外界的舆论汹汹不同，在织里童装小镇，不少受访者认为，妞妞事宜被媒体放大了。

一位织里受访家长见告界面新闻，培养一个童模实在开销巨大，家长也很辛劳。
好多妈妈都全职过来带着孩子跑场、跑发布会、基本上便是一个经纪人的身份。
如果报一个培训班，一年的学费大概会是1-2万旁边。
而且为了接活竞争激烈。

位于织里安康西路与栋梁路交叉口的“壹号基地”是织里最大的拍照基地之一。
妞妞事宜发生后，这里加强了登记和检讨。
登记细到要写清楚来访是由于详细哪个客户。
不再许可任何外人察看犹豫拍摄过程。

唯一不变的是，一贯到晚上9点，这里还在灯火通明地拍摄。
如果碰到家长带着小孩子，拖着一个大行李箱，那便是童模无疑了。
纵然外界吵吵闹闹，风暴的中央织里却依然按照昔日正常的轨道运行。

繁荣的织里童模圈

织里镇是一个间隔杭州不到100公里的小镇，从属湖州市。
根据官方数据，织里镇占地共90平方公里，拥有童装企业5700多家，镇上近10万人专门从事童装生产、加工和发卖。
淘宝的兴起带起了长三角的一系列制造小镇，织里便是童装类的制造重镇。

在织里童装家当链中，还熟年交易额达五六十亿元的3000多家为童装置套的印花、绣花、罗纹、面辅料工厂，并形成了与此干系的劳动力市场、联托运市场等。
2018年5月，新华网还曾发文，宣扬这里已经成为中国小城镇培植的“织里样本”。

一家专门做校服买卖的老板特地把工厂搬到这里来，便是由于家当链完善。
湖州织里作为全国最大的童装生产基地，从布料、配饰至设计、拍摄，早已配备了完全的一条童装家当链。
在织里布料一条街上，几十家布行比邻而居，这条街背后还矗立着镇上的影楼凑集地财富大厦。

童模是这个家当里的主要一环。
童模拍摄的好坏，乃至能直接决定一家淘宝店的买卖好坏。

湖州和杭州是最主要的两大童模家当城市。
一位拍照师见告界面新闻，杭州的拍照师和模特也会去湖州，湖州的客户也会来杭州，关键是看双方沟通的选择。
但湖州由于是童装生产基地，以是一样平常来说会以批发客户为主，小模特也会更辛劳，一次可能须要拍两百多套。
杭州以店铺为主，会相对轻松。
如果湖州的拍照师去杭州取外景，那拍摄套数也会多一些。

据当地居民先容，织里镇上共有两处规模性的拍照基地，一处位于利济西路的“童模视觉”，另一处则是上文提到的“壹号基地”。
影楼里随处可见对拍照师对商家的价格表、明码标价：

一位童装店老板见告界面新闻，如果要完成一次服装上新的童装拍摄，至少要花费1万旁边。
用度紧张分为三大块：包括给拍照师的价格（见上图）、拍摄基地的租赁用度200元/小时起、童模的拍摄用度为60-350元/套不等。

童模拍一套服装报价差别巨大。
刚入行的家长为了提高孩子的有名度，会免费让影楼拍摄、乃至让影楼随意报价。
只为换一次上镜机会，或者博得行业里的好口碑。
织里不大、圈子极小。
哪家孩子好拍、哪家孩子随意马虎哭闹，都有口碑相传。

由于近两年来织里的“童漂”越来越多，童模家当周边也有一些机会涌现。
在“壹号基地”对面，一家童模培训班招牌显眼。

黄色的三层小洋房带着阳台和飘窗，女主人范范是一个84年的时尚妈妈，一个人运营者全体童模培训班。
门口的招生海报上，女童模特穿着羽毛状的华服、画着淡妆，这张海报的代言人正是店主范范的女儿。

每到周六，近60个孩子涌进这栋小楼参加培训，学习如何拍照、走秀。
纵然是儿童模特也有许多门道——拍照讲究仪态、动作，走秀则看重步伐、台风——范范将课程分为“平面类”和“T台类”，课程实施小班制，一个老师的班级里有十几个孩子。

一节40分钟的课程，单价约为130元，但以年为单位售出，一年的课程价格12800元，可以让孩子上满96堂课。
60个孩子，老师却只有2人，一年70几万的流水，撤除房租和西席佣金，培训班是一门只赚不赔的买卖。

范范的女儿喜好T台走秀，于是该培训班课程以T台类居多，屋子一层还搭建了一个迷你走秀台给学生们练习。
童模们有了培训根本之后，能更随意马虎接到拍摄的事情赢利。

一个三岁、身高在100cm以下的孩子，被镇上的里手们称为“黄金期间”，由于这个高度的孩子发展最快，厂家们对这种尺码的童装出货量最多。
三岁的孩子对镜头的觉得刚刚启蒙，要让孩子快速进入状态，父母们总是乐意花费1至2万元进行拍摄培训。

镇上的潜规则是，每至一家拍照室试镜，事情职员的第一个问题总是：“孩子培训过了吗？”或者“孩子有根本吗”？拍照师和卖家都更乐意选用成熟、听话、讨巧的孩子。

培训的老师们大多来自杭州。
每到周六，范范亲自到镇上的车站将老师接来培训班上课，下午6点放学后再将老师送回。
与此相对的，是大量从本地报名的学生，织里镇的小模特们每每随父母住在镇上，纵然不是湖州本地人口，也会租下织里的屋子，住在这里进行培训和拍摄。

八年前，范范从成都老家来到织里开淘宝店，并没想过本日能从培训家傍边捞一桶金。
“你看我身上这件衣服，从布料到拉链、纽扣，乃至哪种车线，都可以在这个镇上找到。
”范范认为当初背井离乡的决定是对的，依托着家当链上风，她的童装淘宝店做得风生水起。

两年前，范范把稳到童模培训市场的需求，和好友一起创立了现在的童模培训班，起因是女儿开始对拍照、走秀显示出别样的激情亲切。

最初，女儿在镇上的拍照棚里当平面模特。
范范女儿樱桃小嘴、鹅蛋脸，还随了妈妈的高鼻梁，在市场里颇受欢迎。
但她很快创造，辛劳的童装模特常常要忍受频繁换衣服的烦躁感，女儿很快对拍照失落去兴趣。

爱美的母女很快找到了新的爱好：参加发布会、走T台秀。
织里的童模们，一旦从”幼童“长成“中大童”，就可以参加厂商发布会，在舞台上进行服装展示。
除此之外，儿童风采秀、模特大赛也比纯挚的拍照让孩子更有兴趣。

去年12月，范范带着女儿在老家成都参加了一场模特大赛拿了奖，虽然仅报名用度就要5000元一次，但有培训班的额外收入，范范从不嫌弃女儿的自费走秀太贵。

织里有100多家大大小小的拍照事情室，像这样的培训班最近也如雨后春笋般起来。

风暴中央的家长

在织里带着孩子拍照的家长们没有想到，“妞妞被打”的视频在微博上引发了如此强烈的网络声讨。

到了4月11日下午，用户感情发酵。
乃至有传言称，“孩子体重过轻疑似营养不良，妞妞妈妈是惯犯”。

在织里，一位拍照师见告界面新闻，在他的事情履历中，妞妞的案例只能算是极个别征象。
这个妈妈脾气浮躁了一些，耐性差了一点。
或者平时她和孩子的相处模式也是这样。
只是由于小孩子在事情，这个事情就更加恶化了。
但是多数妈妈都是很照顾自己孩子的，一样平常都在阁下玩手机，小孩子吃喝或上厕所的时候才过去帮忙。

换言之，该拍照师认为网络妖魔化了童模这个行业，放大了它“恶”的一部分。

很多人对付这种让孩子出来“走穴”的行为不能理解。
但实际上，除了一部分家长是纯挚让孩子赢利外，还有一些家长是想让孩子见更多“世面”，乃至是按照未来童星的标准去培养的。
童模平面拍摄的圈子竞争过于激烈，也加重了一些家长“暴躁”、“焦虑”的生理。

就在4月初，来自福建的爸爸王勇终于下定决心把他的宝贝女儿Amy带到织里来，由于织里童模拍摄家当链完善，机会多。
Amy已经6岁多了，在今年秋季即将开始上小学。
她属于织里童模市场中的“中大童”。

孩子身高在100以下的，算是“幼童”，也即视频中被打的妞妞所属的群体。
2岁以下的孩子被叫做“幼童”，由于幼童太难以管教、市场偏窄众，很多影楼明确表示，不做幼童买卖。

在采访过程中，这位爸爸反复提到了“尺寸”这个词。
与平时我们表述孩子“身高”不同，“尺寸”这个词不仅兼做了宾语，而且商品属性更浓：“孩子分可爱型、和高颜值型的，这个尺寸的要可爱一些”、“这个身体尺寸、长相至关主要”等句子频繁涌如今他的描述中。

在王勇眼中，尺寸是衡量孩子接单能力的标准之一。
他带来织里的是他的大女儿，妈妈留在福建照顾他们家老二。
6岁多的Amy在同龄人中显得轻微成熟一些，有一点点混血的觉得。
穿着皮衣、皮裤也可以自然拍照。
像个缩小版的成年人。
无论是拍照师提出摆酷一点、还是可爱一点的各种哀求，Amy都能精准完成。

她已经算是这条家当链上演习有素的模特了。
但并不是所有孩子都能像Amy这样。

Amy 并不是纯素人。
在来之前，她已经接管过平面和拍摄的演习。
之前曾参加过2019第五届水头国际车展少儿车模大赛、某童装品牌的春季发布会、乃至参演过杨磊执导的《了不起的儿科年夜夫》等，这些都成为了她在行业内接单子的加分项，也是爸爸在朋友圈夸赞、宣扬的重头。

王勇强调，比较于其他孩子，Amy的上风在于她听话。
对付这个年纪的童模，拍照师对她的哀求会更多，她对自己的掌握力要更强。
但在早期，他们也付出了很高的韶光和金钱本钱。

最早，孩子要拍出一套精细的“模卡”，这是一种行业专业术语，可以大略翻译为”童模卡片“，这套卡片里要有至少一组小孩子的定妆照、身高、体重、年事等基本信息。
如果孩子有之前拍过商业片的履历，那也是加分项。

对付一些不像Amy这么成熟的童模，家长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Amy爸爸的打仗，外地孩子在这边的很多，一些妈妈会全职陪同。
在拍摄现场，妈妈是专业的“引逗师”，是全体现场唯一能对孩子感情卖力的人。
有时候，拍照师一个眼神递过去，妈妈就要知道，自己的任务来了。

妈妈还有一个任务，便是要为孩子准备配饰，乃至在一些根本的拍摄事情中，要能给孩子扮装。
比如，接下来很多影棚都在拍摄夏季的衣服，女孩子的话，妈妈是一定要给她搭配好头饰、包包、鞋袜、玩具等等，如果服装店只想拍裤子，父母要为孩子搭配上衣。
这些前期的投入准备事情大概要几千元高下。

纵然统统准备就绪，接不到单子也是常态。
由于织里童装童装家当链发达，这两年织里涌入了大量童模，市场变成了卖方市场，一个童模拍摄时如果涌现涌现哭闹、中断韶光过长，立时就会有替代方案进来。
这也意味着，妈妈如果哄不好孩子，这单立时就要打水漂了。
乃至往后在拍照师的名单库里排名都会靠后。

有用人决定权的不但是拍照师，还有卖家。
按理说，卖家店铺的经营情形该当和流量运营、市场推广、产品质量多个元素干系，但是有一个可爱俏皮的童模，就会让衣服更受欢迎，店主才更乐意去推广。
在店主心中，童模的好坏直接和店铺的古迹挂钩。

这使得童模的天下的压力完备不输于成年人间界的压力。

这种激烈竞争的压力也迅速传导到家长身上。
童模们的家长已经完备是经纪人的角色，除了接单、谈买卖，迅速扩大孩子在圈子里的有名度外，还须要在业余韶光帮小孩接发布会、乃至争取上镜机会。
有些妈妈放弃了原来事情，来到织里全职陪同。
像Amy爸爸，就必须和妻子两地分居。

在这个圈子中，看似是小朋友一个人拍照赢利，但实在孩子和家长两个人都在事情，家长并不轻松。
有拍照师认为，网友所谓的“靠小朋友赢利”这种说法有些以偏概全。

而且小孩子能当童模的年事就那么几年，最黄金、最受市场欢迎的是160以下、6岁以前的中幼童，他们韶光自由、没有课业压力、可塑性强，是一个孩子发展为童模的黄金期间。
内外压力下，一些脾气暴躁的家长在拍摄时有一些过激行为。
这种行为乃至很常见。

当然，这并不能为打骂孩子的行为解脱。
而且，小模特这个事情做与不做，一样平常决定权也是在家长。

织里童模的未来

事情发生后，淘宝迅速撤下了所有妞妞图片的童装。
淘宝童装店主小王见告界面新闻，这段韶光店铺肯定都不再敢用妞妞，但是淘宝店主也都在不雅观望。

4月11日晚间，淘宝号召110家淘宝童装店主联名呼吁规范童模拍摄保护儿童权柄。
呼吁规范童模拍摄行业，推动童模保护。
这些店主呼吁：商家与品牌联合起来，严格规范童模拍摄，严禁统统粗暴对待儿童的行为，谢绝利用统统在拍摄过程中存在危害儿童权柄行为的图片/视频。

对此，淘宝的阐明是，淘宝规则对商品图片发布有明确规定，这次撤图也是依据淘宝规则。

淘宝没有阐明的是，撤图是暂时的吗？如何彻底杜绝家当对童模们的粗暴对待？

事实是，在我国现有法律之下，除了呼吁，并没有明确条款制止这样的征象。

源众性别中央状师、未成年保护专家李莹表示，法律上对付儿童参与模特、演员等事情是否属于童工，没有明确规定。
孩子被打和为淘宝店事情不存在直接因果关系，以是说淘宝店要为此承担任务有点勉强，除非孩子由于为淘宝店拍摄而累病了、涌现身心问题，这才须要承担任务。

上海大邦状师事务所合资人游云庭也表达了类似意见，就本次事宜而言，这不在法律的救援范围内。
从青少年保护法来看，打人肯定有问题。
但只要不影响九年责任教诲、不涉及童工，法律不会干预。
法律上，把保护小孩的任务授予监护人，如果要杜绝这种情形建议媒体曝光勾引，让商家自律。

换句话说，目前没有任何一套法律法规能对童模生态加以勾引。

新浪微博上某个高赞评论表示：“希望淘宝禁止童模...没有买卖就没有侵害，全部平铺和挂拍都是实物图，还是可以卖的很好。
”

但培训班的范范不同意这样的说法。
童模长得是否可爱、拍照是否上相，直接决定了一件衣服的销量。
同时作为淘宝店主和妈妈的她，纵然给自己女儿买衣服也更方向于模特好看的那款。

海量的淘宝商家和家长对童模如蚁附膻，背后是童装家当的暴利和宝妈们对美的需求。
无论对付商家还是父母来说，一次突发事宜并不敷以打消家当对他们的巨大吸引力。

“你不拍了，厂家手中还有源源不断的模特等着被拍。
”虐童事宜第二天，王勇依然在热切地给女儿联结试镜，对他来说， 比新闻更主要的事情是女儿立时要年过7岁，家当对付她这样的大童模哀求更高了。

来自杭州的童装拍照师天宇认为，不但是童装家当的拍摄强度大，全体电商行业的平面模特拍摄强度都很大。
“但拍不拍都是父母的决定。
”天宇说，“大概你们要思考的问题是，所有大人都围着小朋友一个人事情，他难免须要在全是成人的天下里事情，这样对孩子真的好吗？”

作为童模生态链的上游，淘宝店主小王认为，很多商家实在不是无能为力，而是不作为。
“如果放慢拍摄进度，乐意见告家长没紧要，我们等一等再拍。
那么很多家长可能不会焦急，不会用批评乃至打骂的孩子哀求孩子合营。
”小王说，但是放慢拍摄进度每每意味着超时，园地费人工费都要上涨，对付商家这肯定是不愿意看到的。

从童模身上，父母提前投资赚取了利润，商家得到了流量和交易，拍照师完成了事情。
而留给孩子童年的，只有换不完的衣服，和在镜头前千篇一律的摆拍。
谁又真正在意他们经历了什么呢？

（文中范范、王勇、Amy为化名。
界面新闻黄姗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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