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丁山的婚礼准期举办。
但就在新娘子一个还没进门的时候,发生了两件大事,让许多人始料不及。
第一件事是昨皇帝夜才赶回佛至县的佛至副知事,也便是副县长兼县民团团总的何光华从西安带回来的:龙嘉玉也便是龙福祥的儿子,在富平弄事儿,被当地民团以共党分子的身份捉住,送到西安。现在正与姚黑娃关在一起。这件事还有一部分民众不知道的内容,那便是据龙嘉玉自己交代,他是由于要查黑丁山的老底子,才去的富平。之以是参加共党分子的活动,也是出于这个须要。不过,这些在佛至县只有何光华、毛可绶、黑丁山和龙福祥他们四个人知道。
第二件事是谭秋生、李见七他们,抬着一只牛犊大的老虎来为黑丁山送礼。一起抬过来的老虎,引得半个县城的百姓都跟过来围不雅观。不是他们没见过老虎。山里人家的鸡呀猪呀什么的,时常被虎豹叼去打牙祭,早让他们烦透了。可拿老虎当贺礼,实在少见。
这也是谭秋生、李见七他们没办法的办法。这帮人平日里连自己用饭的钱都不知道去哪儿找,哪来的钱给黑丁山见礼呢?别的人倒无所谓,可李见七禁绝许。人家黑大个子救了他的命。他李见七无论如何都要行个大礼。想来想去,只有这一招。于是,李见七从猎户家偷来猎枪、铁夹子,还冒着生命危险,在虎豹经由的路上挖好陷阱,安装好铁夹子,再与谭秋生他们端着猎枪隐蔽在远远的山头等待落入陷阱的猎物。
他们是在先后猎捕到豹子、山猫、野猪等等之后,才捕倒老虎的。
在黑丁山的客人名单里,原来根本考虑不到谭秋生、李见七这样的客人。现在,壮他阵容的人,恰好是这帮人,这让王鹰、马哲他们很是难堪。请这帮子破衣烂衫的客人进豪华包房呢,还是也让他们站在门外期待开席韶光的到来?两个管事的想了半天,才硬着头皮请他们进了一间普通客房。
这时候,又发生一件不算大,但却让围不雅观百姓迅速散去的事。那便是有个电线杆子一样的苗条家伙,戴着笠帽,穿身长袍,来到掌礼单的师长西席面前。
“师长西席好。准备上多少?”
“五百大洋!
”
“五百个大洋?!
”
五百个大洋,够黑丁山办全本日的酒席了。掌礼单的师长西席立马站起来让座。“师长西席请坐。请坐。”
电线杆子一样的人毫无反应。“赶紧写上。”
掌礼单的师长西席伸脱手。
“现钱嘛,没有。不过你放心,一文钱都不会少他的。”
“师长西席,您看,这事儿——我们很难办。”
“难办也得办!
”
掌礼单的师长西席才不愿给自己找麻烦呢。他一壁着人奉告黑丁山,一壁笑脸相迎。“叨教师长西席尊姓大名?”
“任朝举。”
“啊!
”掌礼单师长西席不由自己的惊叫一声,跌坐地上。
“对不起。没吓着你吧?”
掌礼单师长西席匆忙从地上爬起来。“没有,没有的事。”
“哦,那就好。”
说话间,一身新郎官打扮的黑丁山赶出来。“叨教?”
电线杆子摘下笠帽,亮出满脸络腮的大背头。“想来您便是本日最得意的新郎官——黑丁山师长西席吧?”
“阁下可是——
任朝举把面前的男人端详半天,溘然笑了。“真像人家说的那叫啥,老虎生的,肯定不会是狗娃子。有种,有样!
”
“叨教阁下——
“国军团长,任朝举的便是。”
“任团座驾到。荣幸荣幸!
不知团长驾到,有失落远迎,请恕罪!
”
“客气啦。任某人先在这儿恭喜您啦!
”
“请进请进。快请里边坐。”
临走,任朝举转头嘱咐掌礼单师长西席。“五百个大洋,写上。”
掌礼单师长西席:“写上?写上!
”
任朝举:“丁山兄弟,今日出门走得急。贺仪改日一定如数送上。”
“团座说哪里去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请进!
”
“请!
”
任朝举任团长的到来,让原来热热闹闹的结婚场面,很快变得更像一场紧张劳碌的丧礼。任团长来了,人们脸上的喜兴劲儿不见了,谈笑声消逝了,连平日里四处奔跑的小孩子,这时候也被大人们拽回家去。
凭良心说,任团长不知道这些。任团长也不是争着抢着要来佛至县。这只不过是国军正常的防务调动。再说了,本日,只有任团长一个人过来,他部下的弟兄们,还在汉中城郊的某个地方打牌、睡大觉呢。
每个人都有不同他人的生物电场。任朝举进入正房,一眼就看出坐在炕上,双眼空洞无物,神态安详的张运泰不是凡人。
“丁山兄弟,也不先容一下。这位父老……
“抱歉抱歉。以为你们早就认识呢。”
黑丁山忙递上新沏的热茶。“团座。这位便是佛至县公认的佛至第一家,章家的老爷章运泰师长西席。”
任朝举忙拱手抱拳,“原来章老爷在上。失落敬失落敬!
”
章运泰抬起身子,空洞的眼里也有了精神。“恕老汉眼拙。”
“章爷爷,这位是国军团长,前几年佛至县的风云人物任朝举师长西席。”
章运泰有点不愿相信地:“听说是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啊。”
没等黑丁山说话,任朝举就上来了。
“嗨。操他妈的大黑逼。全都是狗日鸦片给害的。”
“哦。”
“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年,命都可能给这狗日的要了。”
听了这话,章运泰不再吱声。
黑丁山:“那就别抽了呗。”
任朝举笑了。“谁叫咱贱呢。”
“团座这次回来带了多少人马?如此神速,小民一点动静都没听说。”
“别酸里吧唧。我任某人是个直性子。听说了,你黑丁山回来干的几件事儿。以为你是个人物,想结为兄弟。说吧,你认不认我这个哥哥?”
黑丁山急忙站起,“团座抬举,小的哪有不认的道理。哥哥你说是吧。”
“好!
见告你吧,我这次回来,只带了两个勤务职员。”
“不是说,贵团要调防佛至县的吗?怎么你。。。。。。只带了两个勤务职员回来?”
“哈哈哈哈。这你就不懂啦。哥哥现在可不像年轻时候那样。没吃确当场找,没睡的地上躺。现在是没住的地方不动,没吃的地方不去。”
“呵呵,哥哥干事儿总是一套一套的。”
“咱粗人就得有粗人的办法。要不,早叫那些文武双全的人,吃得骨头沫子都找不见了。你说是吧。”任朝举将征询的目光转向章运泰。
说话间,王鹰进来报告。“安怡萱的花轿已经到门口了。”
章运泰的眼睛溘然有了光亮。
黑丁山小声地:“小聪明!
自讨没趣。让她就在那儿等着。”
王鹰立时离开。
黑丁山转过分,连续与任朝举谈天。
“哥哥,你当年咋想的,就想出那么三句话来?”
任朝举惭愧一笑。“那也是扎势给别人看的。不那样,没人怕你,干啥事都费劲。”
“照这么说,你没传说的那么恐怖喽?”
“好啦好啦。赶紧张罗你的新娘子去吧。别跟我这个大老爷们唠叨个没完。”
佛至县穷,县城也小。过去曾经流传这样的顺口溜:小小佛至县,褴褛像猪圈,大堂打板子,四门都听见;佛至县,实少见,一袋烟,转两圈。磕烟灰,低头看,早已过了出发点站。就由于小、穷,佛至县城统共只有一抬红顶大轿和一抬黑顶小轿,供不同阶层的人婚娶之用。黑丁山没考虑过安家的生理,以为本日要接的,便是这两顶肩舆。谁知等他走出门外,看到两顶红顶肩舆时,其实有些意外。只是两顶红轿大小有别。大些的,除了比往常富丽些,再不见有多大变革。小些的,却红得新鲜,红得刺目耀眼。
风光无限的新郎官黑丁山在王鹰、马哲陪伴下,先来到被特意放在一张大方桌上的老虎跟前,与老虎合影。完后,这才来到花轿前,将毛馥丽、安怡萱先后抱下肩舆,然后左牵黄右擎苍的,拉着两个花枝乱颤的新娘子,从众人面前经由。在一片呼吁声中,黑丁山乃至停下脚步,按照众人的哀求,在两位新娘子的俏脸蛋上,都美美地亲了一口。就活着人年夜声喝采,新娘子羞得以手掩面的时候,人群中跳出个胆大的。
“黑丁山啊,你驴日的今日太拽啦。一次娶两个。”
黑丁山幸福地笑着,“不服气?你也可以这样啊。”
“嗨,用不过来的时候,呼唤一声,我帮忙。咋样?”
黑丁山依然笑着。“放你妈狗毬心。把你妹妹送来试一下,就知道爷爷的厉害啦。”
在这样的愉快逗乐声中,黑丁山将毛馥丽、安怡萱分别领进各自婚房。迎娶仪式发布结束。
国军团长任朝举带给佛至县最明显的变革是,本来就很凋敝的街市,现在轻易连个人影都找不到了。每个人想到任朝举,心里都会沉甸甸的。为啥?任朝举赶在黑丁山大喜的日子在佛至县露面,而且人情一送便是五百个大洋。这不敲明了,我任朝举对你大方,你黑丁山不是商会会长吗?你娶的不是县太爷的姑娘吗?那好,我任朝举的人马来了往后,你们佛至县也不能慢待。吃喝拉撒,宴客送礼,你们都得给担着。可钱从哪儿来?黑丁山、毛可绶没有开银行。还不是牛毛出在牛身上,末了都得由老百姓承担?
按理说,军队的用度,由上级军方按时准点下拨。但在那个时期,由那样的团长率领的军队,能跟他讲理?
果真,没过三天,一项取名防共靖国捐的捐税就被毛可绶以佛至县政府令的形式正式下达:该项捐税以人头打算,每人暂定一个大洋。视部队驻扎的韶光是非,确定该捐税需不须要重复征收。
或许真是命运际会。毛可绶如果事先知道,由于这项额外的捐税将丧失落性命,他甘心不做县长。
世事便是这么无常。
这里须要交代的是,从佛至县向北,转过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弯,便是著名的关中平原。
关中自古帝王都;天下富庶数关中;八百里秦川米粮川等等,都是对秦岭以北,渭北高原以南,窄处数公里,宽的地方达数十公里,东西绵延八百里的渭河平原的客不雅观表述。
这片地皮,上演过中华文明的绝大部分大戏,戏眼儿!
文武周召、秦皇汉武、《史记》《汉书》、文景之治、贞不雅观之治、开元盛世、大唐气候,还有鸿门大宴、贵妃醉酒、曲江流饮、雁塔题名等等读书人津津乐道的风雅美谈。就连我们老家千古第一人的褒姒,也是在这片地皮上,帮着丈夫周幽王葬送自家江山的。
但中华民国十七年,大家都不会想到,毛可绶更不可能知道的是,此时的关中平原,将经历有史以来最大的干旱。
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往后,关中地区由于品种改良,农作物成长期缩短,才普遍实现一年两收的欲望。此前,从来都是一年一收。亩产以十六两大称记,均匀约二三百斤。由于饮食中肉食极少,以是男女老幼均匀下来,每口人头须要四百斤粮食,在没有大病大灾的情形下,才能勉强坚持温饱。加上国税地捐,每个人最少须要耕种一亩半地皮。
就在汉中一带的连阴雨刚开始下的时候,关中地区的庄家已经以为情形不妙。从这年的三月开始,正是小麦返青,大量须要雨水的时候,老天爷彷佛把这里的百姓给忘了。一滴雨水都不给降下来。没等到四月,田里的麦苗一颗接一颗,全枯去世完了。闹饥荒是肯定的事了。可“自古秦兵耐苦战”,庄家们还愿望着老天爷开开眼,下点雨水,让他们在地皮里种点速熟的果菜,多少总能缓解点饿肚子的危急。谁知道,老天爷是要杀人了。直到七月,如当年的史料所说,除了沿渭河两岸可以看到零散的绿色,别的地方,可谓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下面这组稍显冗长的数据,或者能帮助诸位看官理解这次持续了五年的旷古大旱带给普通百姓的灾害有多大。
据一九二九年一月二十五日统计:全省灾民共计五百三十五万 五千二百六十四人。个中关中区三百一十四万零十五人,汉中区一百五十七万一千四百二十人,榆林区六十四万 二千二百二十九人。到十一月二十三日统计,全省因灾去世亡的人口达二百五十余万,到外省逃荒的四十余万。全省人口从九百四十余万锐减至六百五十余万。
个中以长安、武功、凤翔、扶风、乾县、岐山、眉县、兴平、咸阳、临潼、渭南、周至、蒲城、合阳、宝鸡、陇县、澄城、淳化、长武等县最为严重。
长安县原有人口四十三万三千八百六十四人,因灾去世亡五万两千五百一十二人,逃荒者四万七千三百五十七人,灾民二十万五千五百三十一人。
武功县原有十二万九千零九十七人,去世亡七万零二百四十一人,灾民五万八千八百五十六人。
凤翔原有二十万三千四百八十五人,去世亡九万五千三百一十四人,出逃一万零二百五十一人,灾民八万四千八百一十九人。
扶风原有十六万零四百一十五人,去世亡五万二千一百七十人,出逃一万二千三百三十七人,灾民九万五千零五人。
乾县原有十六万九千四百九十八人,去世亡三万零四百九十四人,出逃二万七千八百九十三人,灾民十万零三百三十二人。
兴平原有十七万六千六百八十五人,去世亡三万零六百二十八人,灾民十三万零二百四十九人。
岐山原有十七万三千九百四十二人,去世亡三万二千八百九十一人,出逃一万五千八百三十人,灾民十万四千九百七十四人。
眉县原有九万零七百四十六人,去世亡三万一千零二十人,出逃五千零二十一人灾民四万七千八百四十三人。
中华民国十九年十仲春,陕西局部地区连续下雪六次,积雪深度二尺,压塌民房无数,灾民饥寒交迫,去世者愈多。此时,关中各县的旱灾仍旧严重,同时全省普遍发生严重的蝗灾和狼灾。
小的至今不解。自古以来,在关中地区一贯是单个儿偷偷摸摸行动的狼,这时候不知从哪条地缝儿钻出成群结队的差错。这些结伴而出,横行四方的狼群,既像军阀的军队,更像极了任朝举当强盗时放言的那样,“想吃谁吃谁,想打谁打谁,想日谁日谁。”
当着父母兄弟妻子儿孙的面,它们可以公然将其亲人咬去世扯烂,分而食之。灾民们除了逃跑躲避,毫无还手之力。更可气的,它们连乡终年夜人都不放过。有两位不幸的乡终年夜人及其差错,也在被狼群分食之列。
中华民国二十年的灾情以关中西部之扶风、武功、乾县、礼泉、周至、眉县等为最重。据该年八月统计:扶风县东之南寨子、南郡村落已绝人烟,全县共减少六万余人。武功县之东大寨原有三百多户,菜园村落原有数十户,此时连一户都没有了;县城西南乡之陈家沟,全村落人都饿去世窑内;全县共减少八万余人。因人口大量去世亡、飘泊,加之畜生极缺,农具破坏,又没有种子,偶尔老天下点雨,关中地区亦无人种粮。
此时,陕北地区盛行鼠疫。
中华民国二十一年,关中南部旱灾持续,关中与陕南大部分地区(据统计共约三十四个县)在农历三月旬日至二旬日连降黑霜,麦苗、豌豆大部被冻去世。临潼等十二县在农历三月二十二日至二十九日先后降下冰雹,麦苗全毁。六月十九日,先在潼关涌现首例霍乱传染者,因无钱医治,加之政府没有及时采纳有效方法,致使疫病由潼关向西北方向迅速蔓延。到玄月,霍乱盛行的地区已经遍及关中的华县、华阴、临潼、渭南、大荔、朝邑、澄城、合阳、蒲城、韩城、白水、富平、耀县、淳化、麟游、蓝田、长安、高陵、三原、千阳、陇县、户县、乾县、周至、彬县、武功、凤翔、永寿、礼泉、咸阳、长武、岐山、宝鸡、扶风、兴平,陕北的富县、宜君、府谷、中部、清涧、佳县、安定、延川、榆林、吴堡、横山,陕南的商县、山阳、洛南等五十七县和西安市区。据当时报纸宣布,潼关在七月四日一天去世亡九十余人,黄河停渡,居民极度惶恐;至八月二日,已去世亡七百余人。华阴至八月二十四日去世亡一万余人。华县至八月七日去世亡一万余人。渭南在八月十八日前后,每天去世亡一千余人。蒲城至八月二十四日,去世亡人数也超过一万。这次霍乱盛行,全省共计去世亡十四万人。
自民国十七年至今历时五年,天杀人的诸多难祸,致使陕西人口减少大半。其间男人偷抢,妇女卖身卖淫,老人小孩兴妖作怪的,数不胜数。有名叫李景泰的民间艺人自编一部《说荒年》,兹引用如下,以助诸位看官对此有个感性认识。